阿富汗的权力游戏，隐含着中国人不理解的治理困境

柴可夫司机

说道阿富汗，许多人能够想到的可能就是2001年爆发的阿富汗战争还有恐怖分子。除此之外，这个国家对于我们充满了神秘感。

从战争中和恐怖主义中走出来的阿富汗正在尝试建立一个新国家，然而这个邻国到底在经历着怎样的政治变化和社会重构，我们却知之甚少。近期，阿富汗国内政局上演了一场权力的游戏，这也许能够帮我们管窥阿富汗建立现代国家路上所遇的荆棘。

故事的主要角色名叫阿塔·穆罕默德·努尔（Atta Muhammad Noor），他生于1964年，他在苏联入侵阿富汗期间参加了圣战者组织，负责教导战士。这让他在军队中获得了一个昵称——老师。2004年，努尔被阿富汗总统卡尔扎伊任命为巴尔赫省长。

（努尔（右），图源：YouTube）

巴尔赫省是阿富汗进入中亚五国的门户，也是目前阿富汗国内经济发展最快的省份之一。在巴尔赫耕耘13年后，与其说他是省长，倒不如说他是这个北方省份的“王”。

（巴尔赫省，图源：Wikipedia）

2017年12月，努尔前往迪拜。在进行公务访问期间，他得知自己被总统加尼（Ashraf Ghani）解职了……

这并不突然，一切冲突的种子自加尼于2014年当选阿富汗第二任总统以来就已经埋下。

选举结果：群龙无首

总统加尼是一位学者出身的政治家。他1983年毕业于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1991年取得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博士学位。之后他加入世界银行工作。2002年，他回国加入卡尔扎伊政府，担任首席顾问，并在同年被任命为财政部长。

2004年，他离开内阁，成为喀布尔大学校长。

形象清新的加尼曾经一度被西方势力视作推行西式民主改革的绝佳代言人，他甚至登上过TED的讲台，向世界解释他理想中的阿富汗经济复兴计划。

2014年，阿富汗举行总统大选，加尼和前外交部长阿卜杜拉双双宣布获胜。正当两方剑拔弩张之际，美国国务卿克里飞赴阿富汗。在美国的“斡旋”下，加尼出任总统，而专门“发明”了一个“首席执行官”的位置，交由阿卜杜拉担任。

（加尼在TED大会，图源：TED视频）

一山二虎的阿富汗中央政府没有能力进行任何行之有效的改革，他们需要面对的不是经济改革的问题，而是什么都改不了的批评。

美国和欧洲外交官不断飞赴阿富汗，平息各派分歧，为加尼打气。而加尼则承诺将在下一次总统大选前举行已经推迟了2年的议会大选。而显然光是这个承诺也没有办法兑现。

而加尼的反对者已经失去耐心，放弃和中央政府接触，直接面相对民众喊话，威胁加尼。这其中最显眼的一位，就是努尔。

（努尔与加尼尴尬而不是微笑的会面）

强硬的就军阀

努尔在对抗苏联的过程中崛起，成为一名军阀。之后在对抗塔利班的战斗中稳固了自己的地方势力。

此前，努尔带领一批北部的地方领袖准备飞往阿富汗第二大城市坎大哈，参加一场反总统的政治集会。由于阿富汗的领空控制权依旧掌握在以美国为首的联军手中，所以加尼在美国人的协助下，告知努尔他的飞机不得降落。

努尔批评道：“中央政府不许我们飞往坎大哈，这不合法，不合理，不人道。我希望他们有点理智。”

而坎大哈的集会为了努尔而推迟。参与集会阿富汗副议长胡马云（Humayoon）称：“我们明确警告政府，如果努尔在12小时内不能获得飞行许可，结果将非常糟糕。这将昭告民主的死亡。”不过最终集会也没有举行。

（努尔的宫殿）

在2017年末，北约的运油卡车通过巴尔赫，而努尔直接派人以北约非法运油为由，拦截了北约的卡车。为了避嫌，很多地方官员仅仅对外界说

终于，双方的矛盾在2017年末爆发，加尼将还在外国访问的努尔解职。但是加尼错误估计了自己和努尔的力量。

努尔立刻返回巴尔赫省，并宣布拒绝接受总统的解职令，并且继续对这个美国支持的中央政府表示蔑视。这个蔑视开始帮助他聚拢民望，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总统候选人。

虽然阿富汗是一个单一制国家，但是一位省长拒绝接受中央的命令让人们看到了这个中央政府有多么的脆弱。而这也在考验着美国支持加尼的耐心。

（努尔的支持者，图源：TOLOnews）

在接受美国《纽约时报》采访时，努尔说道：

“他们（中央）以为我像其他生长一样，可以一纸任命书就来，一纸解任书就走？我是一个强大政党的领袖，我是一个强大联盟的成员，人民信任我，信任我的魅力。在投票期间我们具有强大的影响力，而他们（中央）只是想要排斥我们。我们不会忍气吞声的。如果我的党和我的盟友们支持，我甚至会直接参选总统。我不想当老二。”

（努尔对支持者发表讲话，图源：TOLOnews）

然而，努尔的态度让驻阿富汗联军指挥官尼克森（John W. Nicholson Jr.）非常生气，而总统加尼的助手们也利用这一点游说联军反对努尔。他们希望尼克森可以相信努尔不单单反对加尼，也反对美国人。

而努尔并不在乎，他对采访者说道：“尼克森不应该感到不快，他应该像个男人一样给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尼克森会见阿军方高层，图源：YouTube）

与此同时，努尔还在拉拢来自国际的支持。虽然尼克森不支持他，但是他可以直接越过尼克森去找华盛顿的关系。

据悉，努尔在迪拜访问期间曾会见埃里克·普林斯（Erik D. Prince）。普林斯是私人保安公司黑水公司的前任CEO，他此前曾提出给阿富汗当地私人保安公司提供更多的权力。普林斯的姐姐迪沃斯（Betsy DeVos）是美国总统特朗普的教育部长。

努尔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对《纽约时报》记者说：“我正在和白宫的强人们取得联系。”

（努尔发表讲话，图源：TOLOnews）

和平外衣下的博弈

加尼下令接触努尔巴尔赫省长职务之后，任命达武德（Mohammed Dawood）出任巴尔赫省长。达武德曾经在努尔手下服役，后来移民英国做旅行包生意为生。他奉诏回国之后，拒绝前往巴尔赫就职，而是在首都喀布尔的外国使馆区成立了自己的办公室。

虽然没有赴任，但是达武德也没有闲着，他希望在民众面前展现一个良好的形象。所以他定制了三件套西服，将白胡子染黑，并且聘请了一位发言人。他对外界说：“现在，我等着听政府告诉我怎么办。这完全取决于政府决定如何将我送往巴尔赫。”

（达武德在办公室内，摄影：Jim Huylebroek）

努尔在巴尔赫深耕多年，他在当地军政两界都有着巨大的声望，这也让他可以在中央政府和西方之间左右逢源，因为巴尔赫是链接阿富汗与中亚产油国的“咽喉”，每年都有大量物资和石油需要通过巴尔赫运输。

经过15年的经营，现在巴尔赫和首府马扎里沙里夫市（Mazar-i-Sharif）已经成为了北方的贸易中心。这个地位让努尔获得了大量的资金，让他足以通过各种手段来保持人们对他的忠诚。同时还有信息显示他在全国许多省份都资助了民兵团体。

（马扎里沙里夫市，图源：YouTube）

为了打击努尔，加尼总统和他的幕僚们试图在公众领域将努尔刻画成一个穷凶极奢的暴君。而努尔也有自己的一套应对方式。

在被解职之前，努尔并不经常去办公室。他一般通过电视电话会议的方式，在富丽堂皇的府邸参加政府会议。不过在被开除之后，努尔反而天天都去办公室。据他的幕僚回应，努尔现在每天都和上百人会面，并经常出面发表激昂的演说。他的演说会通过几个阿富汗国家级媒体向全国播放。

他知道激动的老百姓喜欢听什么样的话，所以他经常在演说中使用语言暴力。比如他就曾直接在演说中点名阿富汗首席执行官阿卜杜拉，说道：“我要打掉你的牙齿！”

而人们则报以热烈的反应，高呼：“雄狮，国王，皇帝！”

（努尔发表演说，图源：TOLOnews）

这是一个中国人不熟悉的世界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文扬就曾经在文章中写道，中国在对外政经交往中遇到的问题五花八门，有一些甚至明显违背常理，令人难以理解。

其中一种典型情况就是，中方说，这个项目对贵国大有好处，但对方却不以为然，也不感兴趣。细究之后才发现，谈判方其实并无意代表国家，不从国家利益着想，他们主要关心的是本集团或本帮派或本部落或本氏族或本家族能够从中得到多少好处。对他们来说，中方项目的“落地”，只有落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才有意义。这种情况，叫做私权高于公权，或者叫强社会、弱国家，中国人对此不是很熟悉。

然而，中国是典型的强国家、大政府，对内公权高于一切，资本权力和民众权力都不能僭越，对外主权高于一切，外国权力和跨国权力皆不可进入。这是中国的基本国情，是中国自身的历史传统与人民共和国的政治现实所共同决定的。但若以中国这种国家完整性为标准，可以说，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达不到，有些甚至还差得很远。

一旦走出国家层面，进入到“国家的背后”，就进入了另一种情况。平原尽头是丛林，庙堂之外有江湖，那里是中国人所不太熟悉的另一个世界——高高在上的私权力、根深蒂固的部落文化和氏族纽带、走火入魔的极端宗教和意识形态、此起彼伏的民粹主义、错综复杂的地缘政治、无处不在的大国影响和操纵……

这根本不是什么“自由民主”，完全就是半国家、半主权、前现代、国家建设的未完成状态……

call.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