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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尛八 于 2015-7-26 16:05 编辑
本刊记者 张蕾 实习记者 植浩 吕伽雯 杨宙 陈又礼 发自香港 /编辑 白伟志 [email protected]
1970年父亲临终时对陈慎芝说:我救不了你,香港也救不了你,不如你去美国吧。陈慎芝回答:对不起爸爸,我有案底,没法移民。趁父亲沉浸在震惊中,这位芝麻湾资深狱友2449号赶紧溜走了。 在灵堂,他兜里还揣着白粉。人前守夜,人后吸毒。40年前的黑社会大佬陈慎芝,好歹待在那里送走了父亲。 “他还是比我好,他还可以看他爸爸最后一面,我没有。”陈当年的小弟李兆基在影视圈颇有名气,是著名黑道电影《古惑仔》系列的顾问之一。因为频繁往来大陆演出,李兆基的普通话比陈慎芝好。父亲去世时,家人对陈慎芝的存在都很漠然,他也考虑一旦毒瘾发作就无法坚持守灵或抬棺上山,缺席了父亲的葬礼。 陈慎芝觉得自己不能一辈子做“道友”(吸毒者),正好看到有人福音戒毒(即依靠基督教信仰而非外物的力量戒毒的方法)成功,也跑去听耶稣。他在教堂时,李兆基正拿着地图在山上帮他买白粉。 “很讽刺的。”陈慎芝用普通话艰难地批判自己。他曾在北京宣传禁毒电影,录制推广语时,他费劲儿地掏出一句普通话:“吸毒很辛苦的。”“辛苦”的发音太不标准,被误听成了“幸福”,吓了工作人员一跳。 1975年复活节,戒毒成功的陈慎芝受洗,正式成为信徒。此后他从事戒毒工作17年,1987年获得“香港十大杰出青年”称号。日前他接受香港媒体采访,被称作江湖“拆弹专家”。
1967年香港,陈慎芝(左)与哥哥参加姐姐的婚礼,随后将身上的西装以40港币当掉买白粉 陈慎芝说,别人叫他香港的“活化石”。抛开几许自得,这个形容有几分在理:他比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一岁,经历过香港的盛世和乱世;他曾经是古惑仔、“道友”、蹲监的恶人,现在是基督徒、政协委员、影视剧顾问、住在豪宅区的商人。他写短信的落款是:杰青慎芝(十三太保茅趸华)。“杰青”的主流社会肯定,与混迹江湖时“慈云山十三太保”之一外号茅趸华(茅趸指泼皮无赖。“华”取自母名,故其又名陈华,人称“华哥”),二者一道,构成今天的陈慎芝。 今天的香港也大不同。坐在咖啡厅里聊天时,陈慎芝说,自己不太记不得以前的事,每天太忙,3个手机两个钟头不响就怀疑它们坏掉,在屋里坐不到两个钟头就起身来回踱步,朋友买不到周杰伦、郑秀文演唱会的票也要找他帮忙。可一旦走上街头,他就会指着各种建筑,在空中比比划划,描述它们的前世,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尖 沙 咀 Tsim Sha Tsui
陈慎芝递上的名片里,有商会副会长、酒店董事、建筑公司董事、戒毒中心顾问等众多头衔,不过最显眼的还是在印刷体罗列的头衔之上,用圆珠笔手写的一行“茂名市电白区政协委员”。 这间位于尖沙咀的餐厅的老板是他的朋友。他乐于向我们展示各行各业的朋友,也不介意别人搬用他的名字震场:“名字就是拿来用的,只要不是用来骗人、吓人的就行了。” 第一次见面,他介绍给我们认识的他的朋友是专门在尖沙咀卖名牌的隐形富豪黄博士、浸会大学电影学院副院长兼首席讲师文树森、导演刘国昌、演员小弟李兆基以及他的干女儿,一位短发、高大、会开赛车的既强悍又漂亮的43岁女商人。 港澳某大学的校长是来向黄博士“化缘”的,他躲在桌子的一角,不好意思跟我们打招呼。后来就拉着黄博士坐到一边私聊。 文院长跟陈慎芝一见面,就用粤语叫他“拆弹专家”,缘自香港某杂志此前的访问《茅趸华:我係拆弹专家》。“拆弹”意为调解黑道社团之间的矛盾。 陈慎芝因为这个标题而责怪该杂志失实,辩称“专家”不是自封,又专门发了百十来条短信给黑白两道的朋友解释,称“谦卑世界自然大,自大世界自然小”。 “现在在江湖,他们叫我八达通(香港的交通一卡通,亦可在便利店等多处商家通用消费)、江湖肥皂、润滑剂。是他们称呼我,而不是我叫自己‘八达通’,这个很重要。”起初听说自己被称为“肥皂”,陈慎芝还很纳闷:肥皂不是让人滑倒的吗?后来才明白,人家是说他能起到润滑之效。 刘导演是因为拍纪录片而与陈慎芝相识,那时陈正在从事福音戒毒工作,刘导如果需要关于毒品或社团的资料,都通过陈来找。当然,陈还可以“提供一种方便”——拍戏时如果遇到黑社会收保护费,他就去谈判,为他们在组里提供一个工作,相当于有偿看场,兼做保安维持秩序,如此一来,拍摄期间可保证无人砸场。刘导这次希望阿华能介绍些澳门搞外围马(私彩)的人给他做采访。 李兆基小陈慎芝一岁。衰老拽着整个脸庞的皮肤向下使劲儿,走路都缓慢;头发稀疏,烫成细密的小卷,染上红色;眉梢向上飞着,因为长得太茂盛,他老忍不住去揪。他穿着西瓜红色的衬衫、淡色西裤,背着手走路,陈慎芝偷笑着在背后指指点点:“一看就是六七十年代的古惑仔!” “我去演出,他们还是跟我谈《古惑仔》,我说我现在不是古惑仔,是一个古惑的老头,很老的老头。”阿基外号高飞,与阿华相识50年。40年前混黑道时,茅趸华只肯让阿基开车,理由一是他长得太丑,做坏事太容易被认出;二是他不敢拿砍刀,只固执地用拳头。37年前,阿基因吸毒藏毒被捕,阿华给法官写求情信,请求将阿基判到自己所在的戒毒所戒毒。几年后阿基戒毒成功,但生计无着落,阿华又介绍他进入TVB的剧组。 阿基长相凶恶而心地善良,被称为“可爱的恶人”。他在大陆大大小小的城市乡镇“登台”,当地的警察和古惑仔都去捧场。一些老板也喜欢他,带他去看存放钱的房间。 “他带我到一个房间把房门打开,那些钱就像一张睡觉的床一样,铺在那里,房间里没有什么,就是钱。” 那些不显山露水的内地富豪不动声色地向这位小明星炫耀:“基哥,你们香港人也很有钱,但我想让他们马上拿1000万出来,也没几个人能拿出来。我们这个小地方,如果让我们拿1000万,起码有十多个能马上拿出来。” 演艺生涯拓宽了李兆基的眼界,但生活还是辛苦。 “你当一个守规矩的人,就是要工作。你不是当古惑仔,可以找一些很容易找的钱。”两种不同的生活,其实也是两种辛苦。正常的工作要一大早起来,赶飞机、赶火车,为奔波所苦。当古惑仔呢,“有些人你也不想打他,但是他也不放过你,这个事情太辛苦。” “他也不能做坏人,个个都知道他是谁。”陈慎芝嘻嘻哈哈地打趣他。 “反对票!”李兆基应和道。
1978年,香港,陈慎芝(左二)和刚刚戒毒成功的李健明(右二)、 萧智刚(左一,香港著名编剧萧笙之子)
两人站在一块儿,李兆基高大凶悍,以至于总被错认成老大。有一次在慈云山,警察盘查李兆基带着手下去哪里。李说,这不是我的手下,这是我老大茅趸华。这一句让警察终将茅趸华的大名与其人对号。陈慎芝气得直骂:“你不出声会死啊!” 那个时候不查身份证,陈慎芝手上也还没有因砍伤而留疤,警察多次抓住他,他都佯装无辜,“告密”说茅趸华刚刚逃跑了。 “我又能打,又能说。还有一样最重要,跑得快。”茅趸华名副其实。在夜总会看到人家比他的金链子招摇,他气不顺就动手打。在餐厅看人不顺眼就敲一个玻璃瓶,拿纸袋包住,还叫人家站着别动,人家问为什么,他冷酷又傲慢,说:免得我捅错地方。 “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这么暴力。我很喜欢打架。我很喜欢打拳头架,自由搏击。他们个个都知道不要惹我,我很麻烦。我不是打得好,而是喜欢打,跟你打几年都行。一见面就打。”提到跟打架有关的往事,他也会摇头,说不明白自己当年为什么像患了精神疾病一样热爱打架。 “其实我知道很多事情我没办法解决,我就拿着玻璃瓶发泄。我不知道前面怎么做,又怕别人欺负我。我没有顾虑,我还能打,其实我心里是怕死。我不斩他,怕他斩我,所以赶快斩他。”有一次他突然把自己解释通了。 餐厅的包间是个密封的空间,窗子也像一堵墙。但他仍然指着窗外,仿佛看得见外面车水马龙,商铺招牌挤挤挨挨。 “这条街有黑社会,他不收保护费,而是保安——我帮你泊车,帮你打点。很多店铺就四五千块地给你咯,变相的保护费。尖沙咀警署对面的山林道全部被人收保护费。警方允许你生存,但不许你搞事,有什么事就交人。还有一点要求,老板要自愿。那肯定‘自愿’啦!” 时代在变,黑社会也在变。以前能打最重要,现在变得不重要。 “现在的黑社会很企业化,他做一间公司,正式的公司,还交税……现在的黑社会很有智慧,但不是很有义气。我们从前很有义气。现在是‘空手道、跆拳道,我就没人道,因为没有钱’。” “坐馆”大哥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黑社会的规则也推陈出新,陈慎芝有自己的计较。遇事“不跟小孩子谈,跟大人谈”,40到60岁左右的老大哥才是他的谈判对象:“对手大哥越有名气、年纪越大就越好,不会乱来,因为你有根有家很容易找到。最怕小孩,他们没根没家,烂命一条。” 他也做些纾困的事。如果“小孩子”闹出事,可能会找他帮忙——向法院求情。他的原则是,如果是你做的,你就要认,然后他帮写求情信,这样也节省了办案人员的力气。一开始他去法庭时还被人误解,以为他去教人抵赖。求情信写多了,就有报纸刊登“大哥救大哥”、“过去的大哥救以前的大哥”。 作为过来人,反吸毒一直是他的社会活动内容之一。97回归之前,他去过广州3次,宣讲反吸毒,得到广州市公安局治安处的礼遇。只是有一点麻烦——讲到“信耶稣”,治安处的处长就说,够了够了。他接着说,信耶稣,我才有今天……处长又说,够了够了。他才明白,“不能说教”。 “可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是有信仰,如果没有,我就没有今天。可是耶稣也叫我爱国,爱领导人,所以人家问我8月17日要不要去游行,他说是‘上级’问的,我说我一定会反对(占中——占领中环行动)。因为我是中国人,我不爱中国爱谁啊。” 对于今天的生活,陈慎芝很知足和感恩,最开心的就是走在街上再也不会不敢应答别人叫自己的名字。 “我改过自新这40年,认识了很多朋友。比如全国政协李秀恒博士,很支持我。他是香港经贸商会会长,委任我当副会长,要上报中央的。像这里的老板也很支持我,做什么社会服务都很支持我。一般有钱人很怕我们这种人的嘛,可是他很信任我。所以别人说,哇,这么多有钱人对你这么好。可是我很少找他们。他们找我而已,我不找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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