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公里，12天，委内瑞拉人的骑行返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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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世界旗下深度资讯平台“全现在”专稿作者 | Esther Yáñez

摄影师 | Raúl Simao Ferraz

来源 | Courrier international

编译 | 刘芳君

在离开委内瑞拉近两年的时间里，罗纳尔多的消防员头盔一直安稳地挂在母亲家的墙壁上。他今年30岁，两年前因为“薪水不够”而离开首都加拉加斯的消防局，先是去了厄瓜多尔，后来在哥伦比亚。

然而新冠肺炎引发哥伦比亚失业潮，据联合国难民署统计，哥伦比亚境内180万委内瑞拉人中有60%失去了固定收入。3月至6月疫情肆虐期间，有8.1万人选择返回委内瑞拉，由于边境限制，他们只能想方设法通过非法公交回到家乡。

罗纳尔多也曾向两国政府求助，却都没有结果。为节省开支，他和4个同伴选择了骑行。12天里，他们靠面包充饥，跨越河流和山脉，骑行800公里，最终到达边境。

现在他回到了家中，仔细打量着墙上当消防员时的纪念物，红色翻盖袋上绣着“救援”字样，在扬起飞尘的房间里十分刺眼。




回家路上罗纳尔多的自拍和自行车“后备箱”

“寻找更好的生活”

委内瑞拉作为“石油王国”也拥有过令邻居艳羡的黄金时期，早在1970年代，凭借世界第一石油储量的天然优势，委内瑞拉靠出口石油，赚取大量外汇，成为拉美首富。全民医疗、教育、住房免费，吸引了数十万拉美其他国家移民来到加拉加斯。

然而近年来，由于高度依赖石油的单一经济模式崩溃，社会发展急剧恶化，超过500万委内瑞拉人为逃离本国经济和人道主义危机移居国外，这不仅是拉丁美洲，而且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人口外流。

恶性通货膨胀更加重家庭负担。根据委内瑞拉中央银行的官方数据，2019年通货膨胀率达到9585.5％。委内瑞拉本国货币玻利瓦尔已经成为废纸，黑市交易中，玻利瓦尔兑美元价格每天都在下跌，截至上周五1美元已经可以兑换1万玻利瓦尔。

而据世界粮食计划署今年2月发布的报告，委内瑞拉三分之一的人口正面临粮食危机，需要紧急援助，超过230万人陷入“粮食严重不足”的困境。在粮食危机的最严重的时候，他们的月薪不够买两包大米和两公斤的Harina P.A.N.牌玉米粉，这是委内瑞拉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的食品。




陷入危机后的委内瑞拉社会动乱不断

罗纳尔多意识当消防员无法再保障自己的生活，因为一包清洁剂的价格开始超过他奋战在火焰和煤烟中一个月的收入。

“消防员要做各种各样的救援工作，大多数时候环境十分恶劣，必须经常仔细清洗和消毒。”但他买不起洗涤剂，一公斤洗涤剂约为6美元，他的薪水每月不超过3美元。

越来越难以承受的生活成本驱使罗纳尔多和成千上万的人离开委内瑞拉。

“我想澄清一点，”罗纳尔多坐在他家的客厅里，一边喝着母亲刚给他的冰镇芒果汁，五月下旬的周日正午，天气令人难以忍受，“当您决定离开时，并不是因为您想离开。这不是观光，离开家人和国家，会让人伤心欲绝。但这样做是为了寻找‘选择’，因为在委内瑞拉，人们走投无路。”

2017年11月他第一次踏上出国谋生的旅程，在厄瓜多尔待到了第二年的圣诞节。2019年5月他再次出发，这次他与妻子和五岁女儿一起离开。他们到达了哥伦比亚北部蒙特里亚的一个小镇，在那里有熟人第一时间帮他们安顿下来。

罗纳尔多在到达一周之内就找到了洗车行的工作。像大多数移民到南美其他国家打黑工的委内瑞拉人一样，这份工作薪水低、待遇差，还要忍受当地人的仇外情绪。四个月后罗纳尔多离开了。

好在离开委内瑞拉之前，他卖掉了父亲留给他的一辆老式雪佛兰，手头有些积蓄。他用这些钱投资了一辆自行车和一辆手推车，在街边卖起咖啡和香水。

他说：“这行竞争很激烈，街上随处可见tintero（哥伦比亚对卖咖啡的街头小贩的称呼）在抢生意。但我有了自行车，可以到达其他人去不了的地方，所以我赚的也多。”


“在国外，必须要承受超乎常人的压力，工作中受到剥削是常事，”他说，“但当母亲打电话来问情况时，即使说谎，你也要说自己还有力量坚持下去。”




被迫返乡

2019年8月，罗纳尔多20岁的侄子乔希米尔带着妻子拉奎尔来蒙特里亚投奔他，两个年轻人都是理发师。罗纳尔多帮他们找了在餐厅的工作，生活还算平静。

直到新冠肺炎的到来。“我们听说波哥大（哥伦比亚首都）出现了病例，但那里离蒙特里亚很远，所以没有仔细关注。”但从那时起，罗纳尔多已经开始考虑是否要结束在哥伦比亚的移民生活。

随着疫情发展，3月起哥伦比亚实时宵禁令。预见到情况恶化，罗纳尔多的妻子和女儿立即乘公共汽车回到加拉加斯，至少她们已经安全了。没过多久蒙特里亚也出现了病例，乔希米尔和拉奎尔工作的餐厅倒闭，再也没有找到新工作。

他们决定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希望。他们向哥伦比亚政府请求帮助，希望能派出车辆送他们去往边境，他们可以付车费。但没有得到回复。

罗纳尔多决定，骑自行车返回委内瑞拉。这只车队中有五个人：除了罗纳尔多、乔希米尔和拉奎尔，还有工作中遇到的两个委内瑞拉同胞。

4月10日凌晨四点，他们离开蒙特里亚。拉奎尔不会骑自行车，尽管乔希米尔在出发前教了她几天，但还是没有学会。于是他们在一辆自行车后面挂上一辆手推车，拉奎尔可以带着整个团队的所有财物一起坐在里面。其他四个人轮流来骑这辆最重的车。

从蒙特里亚到库库塔有800公里，库库塔是哥伦比亚和委内瑞拉之间的边境城市。“那是谷歌地图说的，”拉奎尔抱怨道，“实际上绝对不止800公里，因为一路全是高山，道路陡峭弯曲，我们花了12天才到。”

旅程才开始40分钟，就遭遇了第一次事故。手推车断了，拉奎尔不得不一路侧坐在丈夫的自行车上，12天的旅程几乎一直忍受着“飞行”中双腿悬空和抽筋的痛苦。

“对我来说最绝望的时候是什么？”拉奎尔说，“我想是当我看到一个标志，显示到库库塔还剩下两百五十公里，但是抬头望去，我只看到了一座巨大而陡峭的山峰，我觉得我们永远到不了了。”

“在旅途中我来了例假。我感到羞愧，因为我是唯一的女人，大家因为我而停下脚步，因为我需要去洗手间清洁自己。那几天我也没洗澡，我觉得很脏。”




拉奎尔展示她在回到委内瑞拉的自行车之旅中拍摄的照片

而对于整个车队来说，最糟糕的是马上到达库库塔之前几天的“暴风雨之夜”。罗纳尔多说：“我们到达了一片森林，在夜晚的寂静中，到处都是萤火虫的海。一开始起了微风，然后是越来越大的闪电，我说：‘孩子们，下雨了。’ ”

他们没有时间躲藏，只能用包护住头，狂风卷起树枝和石子掠过头顶。大雨模糊了视线，五个人在迷失方向中感到十分恐惧。

罗纳尔多说自己不是虔诚的教徒，但这次经历让他坚定了信仰。骤雨中他屈膝跪下，竭尽全力地向上帝祈祷渡过难关。“相信我，不到三分钟暴风雨真的停下来了。”

边境那边

库库塔是一个典型的边境城市——荒凉、气氛紧张，两国都派安全部队在此驻扎。新冠疫情导致返回委内瑞拉的人数暴增，哥伦比亚警方则对此视而不见。通关只需要40分钟，但此刻想要回家的委内瑞拉人觉得自己成了难民，40分钟的等待延伸成永恒的不安。

根据委内瑞拉官方数据，自新冠肺炎开始以来，已有8万多委内瑞拉人返回国内。但是，由于他们经常不定期地穿越国境线，并且没有按照政府的规定采取强制性防疫措施，因此很难知道真正的数字是多少。

据哥伦比亚当局称，移民哥伦比亚的委内瑞拉人的数量五年来首次减少，尽管只减少了0.9％。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指责哥伦比亚总统伊万·杜克有计划地“将感染新冠肺炎的委内瑞拉人”送回，目的是“传染委内瑞拉”。截止7月底，委内瑞拉国内感染新冠肺炎的人数为8000余人，是南美洲防控最好的国家之一。




乔希米尔回到家，他的祖母在听他讲返程故事

罗纳尔多5人被委内瑞拉士兵带到了圣安东尼奥公路站，“有成千上万的移民聚集。那里像一个监狱，而我们像犯人，马上被释放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罗纳尔多说这让他想起他最喜欢的电视剧《越狱》里的场景， “每个人都躺在地板上，他们的东西甚至内衣都挂在临时晾衣绳上。一切都很混乱。”

做完检测和隔离，他们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加拉加斯。

当地政府已经联系罗纳尔多，邀请他回到市政消防部门，但提供的薪水仍然不足以维持生活。他决定和姐姐开一家面包店，从哥伦比亚回来一路上充饥的面包似乎给了他一些关于未来生活的灵感。乔希米尔和拉奎尔准备拿在餐厅工作的积蓄开一家理发店。[size=0.17]“即使冰箱是空的，家也是最好的地方。”罗纳尔多说。

他又补充道：“但您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委内瑞拉的情况会一直糟糕下去吗？当我穿越边境时。我注意到那里房屋的颜色是苍白的，这个国家也是苍白的，许多年来人们甚至舍不得给房子刷漆。您还记得以前委内瑞拉人每年年底都会重新粉刷房子吗？这不可能再发生了。眼前的只有衰退。在哥伦比亚，所有房屋色彩鲜艳，管理完善。而在这里，一切都结束了。”

罗纳尔多、乔希米尔和拉奎尔在下午的其余时间里，都在没有网络的手机上翻看着这场漫长的“自行车旅行”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