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戈·查韦斯(1954~2013),1999年2月至2013年3月担任委内瑞拉总统。图:AP Photo/Jorge Santo
如何反击特朗普?一位委内瑞拉公民的忠告
安德烈斯·米格尔·隆顿(Andrés Miguel Rondón)
唐纳德·特朗普坦承自己为资本家;乌戈·查韦斯则是一位满怀共产主义梦想的社会主义者。一位建造摩天大楼,另一位征用那些大楼。但政治仅仅是一半的政策,更黑暗的另一半政策是花言巧语。有时候,花言巧语占了上风。过去二十年,我们在委内瑞拉的命运就是这样,现在轮到你们美国人了。因为从某一方面讲,特朗普和查韦斯是一个鼻孔出气。他们都擅长操弄民粹。
民粹主义的秘方普世皆然。找准很多人经历过的某种创痛,找准可以怪罪的某些人,捣鼓一个可以讲出来的漂亮故事,然后捏合到一起。告诉受伤害的那些人,你了解他们的感受,你已找到坏人。给那些坏人贴上标签:少数族群、政客、商人。用夸张的手法把他们描绘成社会渣滓、邪恶的幕后黑手、怀恨在心的人士、失败者,怎么称呼都行。然后把你自己刻画为救世主。控制大众的想象力。忘掉政策和计划,用精彩绝伦的讲述让他们痴狂。以愤怒开始,以复仇告终,而且是他们可以参与其中的那种复仇。
政治运动就是这么来的,满腔愤怒中自有令人宽心之事。民粹主义立足于无可抗拒的简单素朴之魅,其对某一棘手问题的简单回答就像是麻醉剂。现在麻烦被简单化了。
那个麻烦就是你们。
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在长大成人的阶段,我就是特朗普要着手塑造的“你们”中的一员。我出生于委内瑞拉的城市中产阶级家庭,查韦斯于1998年掌权,在随后的政治斗争中将这个阶级塑造成了敌人。有很多年,目睹反对派在骤然降至我们国家的灾难面前毫无回天之力,我灰心丧气。只是后来才意识到,这样的失败是委内瑞拉人自己造成的。所以现在,就如何避免犯委内瑞拉那样的错误,我要给美国朋友们一些忠告。
别忘记敌人是谁。
只有在极化的情境当中,民粹主义才有生存空间。在对某类漫画式的敌人无休止的诋毁当中,民粹主义一路闯关前行。一定不要忘了,你们正是那一类敌人。特朗普需要你们成为敌人,正如同所有宗教都需要一个恶魔。替罪羊。你会说,“但是事实呢!”。这完全不是重点。
你们是怎么怎么成为敌人的呢?这对一位民粹主义者来讲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假如你不是受害者,那你就是加害者。
2007年,政府关闭了当时委内瑞拉第二大电视频道RCTV,学生们发起了抗议。期间,查韦斯不断发表讲话,污指我们学生为“美利坚帝国的无知小子”、“委内瑞拉敌人的同谋”,也就是娇生惯养、不爱国、只想着看肥皂剧的幼稚小朋友。他主要指控我们的社会经济背景,想方设法把我们框定为父辈中那些“寡头”的直接继承人。“寡头”云云,多半是想象出来的。支持查韦斯主义(Chavismo)的学生们则成了“祖国的孩子”、“人民之子”、“国家的未来”。政府的分析没有一刻超出这样的漫画式勾勒。
麻烦不在于那些信号,而在于那位信使。假如你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你们就是在浪费时间。
不要不屑一顾。
不要培养对立情绪,而应加以缓解。这意味着要把那种伤害正派人士的戏剧效果抛在脑后。
譬如选举结束后不久,《汉密尔顿》(Hamilton)剧组给当选副总统迈克·彭斯(Mike Pence)来了一出,这种效果当予制止。即令剧组意见诚挚,这种事也只是引发了特朗普的敌意;同时,也确实不曾说服一位特朗普的支持者改弦易辙。羞辱绝不是说服的有效方法。(2016年11月18日晚,候任副总统迈克·彭斯在纽约一家剧院观看音乐剧《汉密尔顿》,他在入场时遭到观众嘘声对待。演出结束时,该剧一位主演向彭斯宣读了一份事先准备好的讲稿,感谢其观看演出,并告诉观众没有必要嘘副总统。——译注)
委内瑞拉的反对派奋斗多年,试图实现这一点。我们自以为是,不停宣讲查韦斯主义是多么愚蠢,不但向国际友人讲,而且向查韦斯的基础选民讲。我们会说:“真的吗,就这个家伙?你们是傻子吗?你们一定傻了。”
潜台词是清楚的:看吧,蠢货,他会毁了这个国家。他肆无忌惮,与菲德尔·卡斯特罗、弗拉基米尔·普京、白人至上主义者或游击队员这样一些恶棍为伍。他没有那么聪明。他的做法可能毁掉我们的经济。他不尊重民主,不尊重那些勤勉工作并且知道怎么做生意的专业人士。
在我成长过程中,类似差不多的意见听到了太多太多。乃至于,查韦斯不论有多么邪恶,实际上并不蠢,这样一种成形的认识激发了我的政治觉醒。
特朗普也不蠢:能荣升美国总统这样一个世界上最高级别的职位,不只要求十足的意志力,还得具备强大而小心的精确修辞能力。仅有少数政治天才生来具备这样的素质,而只有他恣肆张狂,将这样的素质展示到极致。
“我们的体制被操纵了,操纵这个体制的一大部分人是这些不诚实的媒体人士。”当特朗普前不久在竞选中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听上去最像查韦斯。“难道不令人称奇吗?朋友们,他们甚至不想看一眼你们。”结论水到渠成,实在清清楚楚:关掉电视,只要听我讲就可。他的集会活动中那些持续不断的嘘声只不过同样证实了这一点。小看特朗普的拥趸,你就已经输掉了第一回合。你非但没有对抗极化情绪,反而中了对方的圈套。
你能做的最糟糕的事,是将温和派和极端派收拢到一起,并认为美国已分裂为法西斯分子和自由派了。那是教科书对极化的定义。我们认为,我们的国家分裂成了邪恶的寡头和查韦斯那些受教育程度差而又容易上当受骗的基础选民。唯一的受益者是查韦斯。
不要试图赶他下台。
我们国家那些反对派用尽了教科书里说到的每一种手段。政变?有的。来一场破坏力十足的石油罢工?有的。抵制选举,希望国际观察人士会干预?是的,你猜到了。
看吧,反对派人士孤注一掷。我们孤注一掷是有道理的,但坏脾气不是战略。
假如你们显得丧失理智了,另一方人士以及关键的独立派人士将站出来反对你们。你们将会证明,你们自己恰恰是你们声称反对的那样一种人:民主的敌人。自始至终,你们都在为那位民粹主义者及其拥趸提供足够多的修辞火力,令他们在未来一些年恰如其分地称你们为颠覆分子、不爱国的阴谋家。
对数量庞大的人口而言,委内瑞拉的反对派一直就是那样一群娇生惯养、不爱国的阴谋家。在我们或许最需要他们的那些年,这样的印象削弱了反对派的作用。
显而易见,美国比委内瑞拉拥有更强大的制度和更合理的权力均势。即令失去执政机会,民主党人也没有跃跃欲试,企图尝试诸如政变那种事情。这很好。试图将特朗普赶下台,而非励精图治以对抗他的议程,只会干扰公众关注他的行政分支正在推行不论什么失败政策。在委内瑞拉,当我们本该不断指正查韦斯的统治正在多么严重地伤害那些他声称要服务的民众之时,反对派专注于采用任何可能的手段来拒绝这位独裁者。
与他辩论。(不过不是你们认为的那种辩论。)
不要浪费时间,试图去证明这个宏大理想比那一个更完美。扔掉所有宏大词汇。记住,麻烦不在于那些信号,而在于那位信使。不是特朗普的拥趸太蠢而无法明辨是非,而是你们作为敌人而非同胞对他们而言更有价值。你们的挑战在于,要证明你们和他们属于同一族群,证明你们和他们恰恰是完全一样的美国人。
在委内瑞拉,我们以一种糟糕的方式堕入了这一陷阱。我们不断就诸多理念,就分权、公民自由、政治活动中军方的角色、腐败和经济政策著书立说。但反对派领袖用了十年才想明白,他们必须脚踏实地,到贫民窟和乡下去。不是去演讲或者或者组织集会,而是去玩骨牌游戏,去跳舞——表明他们也是委内瑞拉人,他们不只是严厉的批评者,也会打一场棒球,讲一个接地气的笑话;表明他们可以打破族群分裂,降低身段,他们也实实在在。这不是通过其他途径来塑造民粹主义,只是确立你们的名声的唯一方式。不要生活在回音室(echo chamber)中,有着决定性意义。鼓动极化情绪的魅惑之歌,不要再唱了。
因为,倘若音乐继续,你们会看到邻居遭驱逐出境,看到不同信仰和性取向的朋友们生活在恐惧和焦虑之中,看到你们国家的经济不平等一直加剧。但可能发生更糟糕的事。在委内瑞拉,整整数代人一分为二,某种文化共通感遭到彻底摧毁。花言巧语取代了我们的历史教科书、我们的未来、我们的自我感受。我们丧失了不当漫画中丑角的自由。
这不必是你们的命运。你们可以追求不同的命运。要认识到,你们正是特朗普想要的那种敌人。要向那些送他上台的受伤者展示你们的关切,而非轻蔑。无论如何,对民主要有耐心;为摆脱那些民粹主义者的讽刺挖苦对你们的束缚,得持之以恒,不懈抗争。
事情棘手,但替代方案更糟糕。相信我。
(作者是委内瑞拉公民,生于委内瑞拉并在那里长大,英国爱丁堡大学经济学硕士,目前生活于西班牙首都马德里。本文最初刊发于CaracasChronicles.com;目前的版本见于《华盛顿邮报》网站,2017年1月27日发布,题:“In Venezuela, we couldn’t stop Chávez. Don’t make the same mistakes we did”。听桥译。请忽略可能生硬的个别表达。)
出处: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steverything/wp/2017/01/27/in-venezuela-we-couldnt-stop-chavez-dont-make-the-same-mistakes-we-did/?utm_term=.c82ffc5ad9a0&wpisrc=nl_wemost&wpmm=1